作者:贺怀民

 

大约五年前,东林寺门前有个小素食馆,老板叫阿峰。许多东林寺的老人儿都还记得他。

 

阿峰是广东潮汕人,过去风光过,也沉沦过,属于那种不当大哥好多年的人。阿峰的老婆是信佛的,在阿峰沉沦到快完蛋时,缠着他来了东林寺。两口子在门口开了个小饭馆——净莲素食。

 

净莲素食之所以能让人记住,是因为阿峰实行的是随缘付款。自助餐,吃,任你吃饱。钱,你自己看着给,三元、五元不嫌你少,三十、五十也不羡你多。反正收银的盒子就摆在佛台前,给多给少也没人理你。你自己心里掂量一下,觉着这个数目能让你安心了,拿出钱来,放在盒子里,再给阿弥陀佛合十鞠躬,就走吧。

 

阿峰的老婆笑着说:“阿弥陀佛是我们的收银员。”

 

净莲素食这样的格局,与东林寺不收门票、免费食宿、法宝免费结缘等一系列禁绝商业化的气氛非常和谐。大安法师一次还关切地问阿峰能不能收支平衡,说如果有困难,可以提出来。

 

阿峰一直说,净莲素食是挣钱的,当然,挣不了多少喽。

 

时间久了,和阿峰混熟了,他常来编辑部找师父喝茶,我也就听他详细地讲过随缘付款的由来。

 

有一年暑假,有17个学生来东林寺游玩,估计是一路玩过来把钱踢腾完了。当时净莲素食实行的是自助餐一份五元,一帮学生就在那里你掏五毛、我掏一元地凑着钱。眼见钱凑不够数,还在一起压低声音商量着。

 

阿峰在一边干活,看得直乐,就说:

 

“你们吃吧,吃饱就行,不要浪费,有多少钱给多少钱,不要紧的。”

 

学生们吃了顿饱饭,千恩万谢地走了。

 

学生们走后,阿峰索性把“每位五元”的牌子换成了“随缘付款”。

 

其中有一个学生的父亲是这里工商局的头头,孩子回家后给父亲说了这事,父亲死活不相信——这世道还有吃饭不掏钱的地方?孩子别是让人骗了吧。

 

这父亲也是好奇,就约了几个朋友开着车来暗访。见门口挂着“随缘付款”的牌子。

 

吃完饭,给阿峰开玩笑说:“忘带钱了怎么办?”

 

阿峰说:“吃饱就好了,没钱就算了。”

 

阿峰当时正在叹他的功夫茶,几个人就搭讪:“你这里还有茶喝啊?”

 

阿峰说:“喜欢喝茶,那就更好,来来来,泡壶茶喝喝。”

 

喝茶、聊天,言谈甚欢。

 

走时,那人留下了100元,说是替上次来的那些孩子付的。听说后来还给净莲素食办了个什么免工商管理费的资格证。

 

一年后,那17个学生又结伴来东林寺玩,这次他们在净莲素食吃饱后,留下了170元钱,说是连上次的一起付。

 

 

因果这件事,真的是要拿出耐心来观察的。

 

现在的世道节奏太快,人心浮躁功利,早上播粒籽,晚上就想收个瓜,眼光如豆,心贪似斗……

 

因果律在他们眼里,直同笑谈。

 

阿峰两口子在小小的净莲素食饭馆,以他们独特的行为,触动了许多人的心灵。常有各地来的念佛人在他店里帮忙,摘菜、洗碗。手头儿宽裕的人,也会故意多放些钱,总怕他们撑不下去。

 

有年授菩萨戒,来自全国各地的几百号人聚在小小的东林村,寺院的免费伙食要过好几堂才能吃到口。多好的赚钱机会啊,阿峰两口子索性在小店门口打个条幅:“净莲素食与十方菩萨结缘,一周之内,饭菜免费供应。”索性作起了无遮布施。

 

可有些人吃了饭,不掏钱就死活不好意思走,和阿峰老婆推来让去。阿峰老婆急了:

 

“你要给就给吧,自己放到桌上,反正我说了不收钱,你们给的钱,我明天统统拿到庙里去,替你们放到功德箱里。”

 

人心,就是随缘而染。

 

阿峰是江湖上的人,有这番豪气,即使已经沉沦到只开个小饭馆了,还是可以玩出大境界来。

 

今年春天在广州,我还碰巧见到阿峰的妹妹,问她哥哥还好,她说:“挺好。”

 

应该挺好,好人嘛!